Miss Pan

英厨。英中心cp都吃,现主Dover。注意避雷

【鬼灭同人/炼义】雪夜

*咕咕很久的产物,新墙头的第一发

*全文1w2+ 谢谢你愿意读完它



Summary:

他们相遇太迟,相处太短,离别太仓促。但偏偏都不肯说再见。

 

 

 





01

 

狂风呼啸,暴雪封路,温热的鲜血在与冷冽空气接触的刹那便成了红色的冰。富冈义勇跋涉在雪路中,深一脚、浅一脚,摸索着躲过尖利的石头和打滑的厚冰。漫无边际的雪原如同一块松软发涨的白色海绵,一点点吸走了周身力气。冰霜黏在他的睫毛上,让视线变成星光点点的模糊画面。

 

富冈义勇觉察到自己的意识也正如视界一样在黑暗崩溃的边缘摇摆,便捏了把受伤的右臂,力道控制在不会扯开伤口又能带来疼痛的程度上。他打了个寒颤,猛烈袭来的痛楚似一柄利刃,挑开了挡在眼前的雾。

 

撑不了多久了。失血的晕眩和寒冷带来的困顿在一步步牵引着性命走向黄泉坡,义勇清楚知道他必须在彻底昏厥前找到一处躲避风雪的地方。否则即使能在无意识状态调动呼吸法来保暖,这种恶劣天气和虚弱的身体状态只会让他翌日清晨成为被雪掩埋的冰雕。

 

参天林立的古木赤裸光秃地暴露在风雪的肆虐中,无法成为适宜的避难所。他艰难地在冰冷而残酷的昏暗中寻找那不知是否存在的存活希望,破庙、废房或是守林人的木屋,任何一座都能佑他熬过这攸关性命的一夜。

 

就在冰雪即将锁住肉体时,他模糊地看到了一豆灯火,浅浅小小的一簇橘黄在暗灰色的飞雪中轻摇,稳定又踏实地燃烧着。义勇精神一振,灯火意味着人家,温暖的光芒似乎透过虹膜捂热了僵硬的身子。他几乎不相信在这种荒山野岭中能遇到人家,甚至怀疑这是被冻昏了的大脑制造出的幻觉。

 

义勇咬了咬牙,决定放手一搏,以最后的力量追逐那一星希望。他长吸了一口气,肺部鼓张,将血液调动至僵硬地如同石块的双腿上,拼尽力气向那一抹幽然的桔光飞奔而去。橘色越来越浓,越来越暖,渐渐辉映出一幢简陋木屋的影子,欣喜雀跃之感充盈着胸膛,甚至掩盖了心脏因超负荷的运作而感受到的尖锐疼痛。他抬起颤抖的手,哒哒扣响这座孤立柴屋的门扉,意识却没能支撑到与这家的主人礼貌询问能否留宿。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时,义勇脱力地倒在了为他开门的人的怀里。他模糊地听到一声惊呼,但舌头被冻麻了,牙齿在打战,喉咙也因过度使用呼吸法而被灌进来的冷风弄的像千针扎一样地痛,道歉终究是没能说出口。在意识彻底遁入黑暗前,他只模糊地记得那个接住他的怀抱火热异常,如同滚烫翻涌的温泉水,将他身上脸上落满的冰花寒霜溶了个干干净净,仿佛卸去了一层坚硬冰冷的壳。

 

02

 

炉火烧得正暖,烤热了义勇的身子骨。他双脚严寒如冰,却又隐隐觉察到一股暖流从足心处传来,直直攀着脊骨爬到脑后勺。抬起沉重的眼皮,恍惚看见一个健壮挺拔的模糊人影,他手里似乎拿着什么,正在义勇的足端弯腰忙活着。义勇眨了几下眼,视线渐渐清晰,那是一名发色颇为耀眼的青年,橙黄铺满了他的发,又在发梢处汇聚成橘红,宛如义勇在寒风冷雪中看到的那星灯火。

 

义勇呆愣地注视着青年用温水浸泡过的毛巾擦拭自己的脚,痒麻感让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那名青年动作一顿,转头望向他,一双如雕鸮般的眼锐利有神,与他的发色同为赤焰般闪耀的金红色。他神色起初有几分担忧,旋即变为讶异,而后扬起一个欣喜异常的笑:“你总算醒了,富冈!感觉如何?是水太烫把你弄醒了吗?”

 

义勇刚刚醒来,脑子还混沌,似乎有蚊虫在里面嗡嗡叫,被青年这么一吼更觉晕眩。但奇怪的是,向来好静他并不觉得这声音过分喧闹而厌烦它,反倒顿生几分亲切。他缓缓摇了摇头,声音嘶哑,如磨坏的纺织皮带:“没有…只是醒了。谢谢你。”

 

“不舒服的话,不用勉强自己说话!”


青年回复道。他用毛巾裹住义勇冻红的脚,而后一个箭步奔向被旧蓝色布遮掩的后厨,端出一个白瓷碗,小心翼翼地捧到了义勇跟前。碗里传来辛辣的姜味,惹得义勇皱了皱鼻子,青年见他这番神态,挑起嘴角笑道:“讨厌姜味吗?舍弟也是如此!火辣发麻之味是不好受,但驱寒效果极强!还是忍耐一下为妙!”

 

义勇点了点头,这汤比起蝶屋发苦发黑的奇药来全是小巫见大巫。他伸舌点了下汤水,温度刚好,心中不免感激青年的好意又赞赏其细致,仰首便将一碗姜汤全下了肚。发热发烫的汤水顺着喉管滑进胃袋,使得经脉都活络着暖起来。义勇不禁满足地喟叹,青年则接过空碗,即刻将一杯温水递到他手里。

 

“马上喝水!辣味就消散了!”

 

义勇乖乖接过水喝了,旁边的青年温和地注视着他,虽面容看上去与他年纪相仿,神态表情却如同在照顾小辈,引得富冈义勇有些害臊。他喝光了水,声音总算不如之前那般喑哑,只是有些沉闷:“谢谢你。”

 

昏迷前的记忆逐步回笼。富冈义勇望着那名青年,望着他的救命恩人,自醒来后方逐渐清明的大脑调动起了迟钝的感官,他这才注意到这名青年实在是过分面善,熟悉得宛如一名相伴数年的知交好友、甚至是一位相濡以沫的情深伴侣。这感觉让义勇困惑又惊异,他唯一的挚友惨死于十三岁的夜,此后,他便独来独往、孤身只影,队内关系向来疏离,连“朋友”都不曾有,更别说“至交”,甚至是“伴侣”了。

 

可是这名青年就是让富冈义勇有这种感觉。义勇只是看着他,就觉得眼眶发涩,鼻头发酸,甚至想要伏倒在青年的怀里大哭。

 

脑神经在突突地过电般地跳跃疼痛,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将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打包丢进虚空。富冈义勇向来擅长控制情绪,就像他把伤痛过往丢进内心的空洞一样,他现在也能将这些奇怪的想法和感触赶进不为人知的角落去。

 

青年接过空杯后便又去忙活着帮义勇擦脚,他换下发凉的毛巾,在水盆里抄了几下,拧干,再度盖在义勇冻的宛如红萝卜的脚上。

 

义勇这次没有躲,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他不想辜负青年的一片好心。他盯着青年,心想等伤养好后定要送些礼品、好好报答。而在这之前,他们需要对彼此有个了解,以防之后找不见人。

 

“我是鬼杀队的富冈义勇,因追杀恶鬼而来到此地。谢谢你救了我。”义勇轻声道。窗外的寒风依旧猛烈,能听到折枝落地之声。

 

“你是这山中的猎户吗?”

 

03

 

裹挟着雪片的寒风凶猛地呼啸,它撞击着窗棂和门扉,力道之狠似是要刮倒这座柴房。屋内,风暴呼啸和柴火劈拉炙烤的声音混在一起,形成浓稠压抑的寂静。

 

热情健谈的青年在听闻富冈义勇的问话后兀然落入沉默,他站在床脚处,鹰隼般犀利的眸子紧盯着义勇,神色古怪,目光灼灼,似乎他说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怪话。

 

我说错话了?富冈义勇有些不安,难道正如胡蝶所说,他总在不经意间说些惹人心烦的话?

 

气氛僵硬的可怕,青年的沉默如同凝滞的熔岩。富冈义勇感到一阵心慌,他莫名觉得沉默与青年并不搭调,但曾被冠以“冷场王”称号的水柱显然不擅于摆脱这困境。

 

不过还好,有人帮他解围,就像历来他陷入困境时总有人向他伸出援手一样,青年以洪亮有力的声音击破了沉默:“嗯!也是呢!毕竟是在这种地方相遇!”他念念自语,不过声音的响度远超“自言自语”。青年若有所思地望着义勇,再次提起嘴角,绽放出热诚的笑容:“那么便再认识一下吧!你好,富冈!在这种天气下追捕恶鬼,真是有毅力啊,辛苦了!”

 

也许是富冈义勇的错觉,那个笑容远不如之前那般明朗,青年的声音也不如之前那么有力,灼灼的金红双眸中甚至有几分落寞的情绪。尽管怪异,但义勇并未探究。或许青年有着不能向他倾诉的难言之隐,既然对方选择了避而不谈,那么他也不便多嘴。

 

毕竟,他们只是偶然相逢在这风雪夜的陌路人罢了。

 

“我是这边的猎户。冬日来山中碰碰运气看有无猎物,不巧突遇风雪,便躲进了之前在山中搭的临时住所。”青年将已冷的暖脚水倒了,一边帮义勇掖好被角一边解释着。他拉了个板凳,坐在义勇旁边,在确定剑士的伤口并未发炎恶化后才似松了口气,劝义勇再睡一阵子养养精神。

 

“睡吧,安心!我在这里守着,定不会让野兽伤你半分!”

 

盥洗过的双脚逐渐回暖,活络的血液淌过四肢百骸,带来令人疲乏又安心的暖意。富冈义勇上下忽闪了眼睫,失血的身子确实撑不久,他又累又困,便顺了青年的意思,乖乖合了眼。在陷入混沌沉寂的安眠前,义勇朦朦胧胧地想着,青年似乎还未告诉他自己的名字。

 

04

 

青年告诉义勇,山中的风雪很大。在这种天气里,白日昏昏如夜,金阳隐蔽不出,宛如一场难见天日的永夜。尽管他视力可达五十米开外,在这等风暴中也极难行路。

 

“五十米?”富冈义勇讶异道,这等视力在柱之中都不常见。

 

“哈哈是啊!只有看的清楚才能击败对手啊!”青年爽朗地笑道,望向窗外一刻不停的风雪:“不过如果是天公发怒的话,即使是我也要谨慎才行呢。富冈还是等天气好些再走吧!”

 

“可这里只有一张床。”富冈义勇有些为难:“你不能总睡在地上。”

 

义勇已经在这里借宿三日了,他本打算身体能动弹后就即刻辞行。但屋外的呼啸风雪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这柴屋的确不大,一看便知是临时避难所,床铺堪堪只够一人休憩。青年以义勇为伤者为由坚决不同意他打地铺,入夜,义勇望着席地而睡的青年,想象着从地底传来的寒气侵入骨髓,心中不免愧疚。青年看出了他的纠结,垂首沉吟片刻,以拳击掌作顿悟之态:“我知道了!如果富冈真的很在意的话,同榻亦可!”

 

富冈义勇惊讶地瞪大了眼,他仔细地看了青年一会儿,发现对方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义勇平日向来喜静,不愿与人过多接触,上次与人同床共榻还是和他那尚为小小少年的同门师兄。但不可思议的是,在一番思索后,义勇发觉自己似乎并不排斥青年的提议,他的心跳比平时更快了些,沉重地击打着心房,仿若两三只不安分的兔子在跳。

 

驱动这速度的倒不是惊愕或难堪,更像自己在餐馆里等待招牌鲑大根上桌时的反应,期待、雀跃…期待?

 

义勇甩了甩头,把那些奇怪的念头赶出脑袋。而青年并不在乎他的迟疑,仍旧耐心等着回应。两只金红色的明眸熠熠生采,平静自如地似刚刚只不过提议一同就餐,瞧不出半分其他念想。

 

这反倒让富冈义勇不好意思起来,暗觉是自己多虑。他点了点头,往床边挪了些,尽量腾出空处:“那就委屈你了。”

 

不知是否为错觉,义勇感觉青年额前火红的发簇似乎雀跃地摇晃了一下。他眯了下眼,嘴角上提:“没有委屈!富冈看起来很娇小,所以没问题!”

 

当晚,青年风风火火地解了褐色的小袖,仅留了件鼠色襦袢在身上。襦袢是丝质的,在烛火的辉映下荡出片橘色的流光。他侧躺在义勇身旁,狭窄的床使得两人之间几乎没有空隙可言。隔着单薄的衣料,义勇能感受到青年健壮又紧实的胸肌贴在他脊背上,稳定有力的心脏搏动声如鼓槌重重落在鼓面,激起一阵波形的颤动。太热了,义勇想,热得近乎发烫。

 

他的胸口或许住着一团火吧,这绵延不绝的暖意从脊背传来,爬向了义勇的四肢末端。但即使是这样温暖又火热的力量,也无法驱散他右臂骨髓经脉里蜿蜒着的那股疼痛。那是杀鬼后留下的伤,一道奇特的赤红发黑的环形口,围在上臂中间那块儿。如同鬼牙啃噬血肉的痛感总在不经意间自这骇人的伤口出发一直绵延到整条臂膀。义勇痛得额前冷汗直冒,不自觉地蜷缩起来,收紧了筋肉对抗这疼痛,呼吸紊乱、面如金纸,两条凌厉的长眉此刻虬结在一起。愈演愈烈的疼痛似一柄钢刀搅烂了脑浆,他甚至想要直接砍掉自己的胳膊,来这杜绝无休无止又来势凶猛的疼痛,虚软的抽气和痛吟从唇间泄露而出,惊醒了青年。

 

青年在黑暗中看不到义勇,却感到胸前衣物有些湿漉漉的清凉——来自义勇被冷汗打湿的后背。他理清了现状,出手轻环住面前缩成一团刺猬时的人,惯用的大嗓门此刻低沉而稳重:“哪里痛吗,富冈?”

 

怀中的人猛地抖了下,过了会儿才发出蚊子叫般的弱音:“是。右边的胳膊,应该是受伤的缘故。”

 

“唔姆。”青年沉默了片刻,若有所思地开口:“右臂啊……”

 

“抱歉,吵醒你了。”疼痛还在继续,义勇的眼前开始冒出破裂光点般的怪异色彩,他为自己惊醒了青年而感到抱歉。本就给人家添了很多麻烦了,现在居然因为自己的弱小还吵了他休息。“忍一下就好。我会忍住声音的,你睡吧,这次绝不会吵醒…”

 

“那可不行,单纯忍耐的话,很难抗过去吧!”青年反驳道,他默不作声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思索。黑暗里,富冈义勇看不见他的面容与神态,只听一阵窸窣响声后,青年浑厚的声音再度传来:“以往舍弟生病,听着童谣便能暂时忘却病痛,陷入沉眠。或许富冈也可以试试看,我很擅长这个!”

 

富冈义勇愣住了,他又不是三岁稚童,哪有还要听儿歌来哄的说法。但他现在疼得大脑嗡嗡叫,也没力气劝青年放弃,只好阖了眼,默许那安静又柔和的歌谣在寂静中飘开。

 

“夕烧け小烧けの赤とんぼ

负(お)われて 见たのは

いつの日か…”

 

窗外风雪尖声呼啸,折枝敲打着窗棂。青年的歌声则柔和又舒展,好似温吞柔软的悠悠烛火。富冈义勇贴着他,听着那缕火苗在他的胸膛和喉咙里稳定有力地燃烧,恍惚间回忆起了深埋于旧日寒冬的片段。茑子姐在他幼时被噩梦惊醒时,也是这样轻柔地在他身边哼唱着歌谣,那双柔荑般的手轻轻拍打着他,将所有的妖怪鬼兽赶出去。红蜻蜓、红蜻蜓,红蜻蜓飞远了,姐姐也飞远了…绵延深埋于骨髓深处的疼痛似乎也随着那翩翩红衣飞往了遥不可及的天边。

 

“…夕烧け小烧けの 赤とんぼ

とまっているよ

竿(さお)の先。”

 

青年怀中的身躯逐渐软了下来,像一摊化开的雪水。义勇的呼吸变得平稳,疼痛似乎已不再困扰着这个伤痕累累的男人。青年停了歌声,在黑暗中探出手,爱抚珍宝般地抚了下义勇的面颊,却摸到了一片清凉。

 

窗外的风雪似乎停了,不再有呼啸、不再有呜咽,只听得一声雪落般的叹息:

 

“睡吧,富冈。已经不用再痛了。”

 

05

 

富冈义勇的身子恢复的不错,这几日已经能下床走动了。平日里被风雪围困而不得出门,便在屋子里随便扫扫地、做做饭。富冈义勇自视不是什么好厨子,做出来的东西不过填饱肚子,但自从目睹过青年某次兴致高昂声明要给他做一顿“大餐”后的惨烈现场,义勇就坚定地告知青年以后他只用帮忙打下手就好。

 

虽然是如同火焰般温暖的人,却对灶火一事相当苦手吗?义勇将调味料撒进炖好的杂烩里,想到这一点,哑然失笑,招呼着青年帮忙盛汤。

 

他俩面前各放了个小碗,双手合十共念了句“我开动了”就开始埋头咀嚼。青年夹了根咸菜入口,脆生生地嘎嘣响,而他则不停大声盛赞着晚餐的美味,几根腌萝卜生生被他的“好吃!”喊成皇家盛宴。义勇起初还被他这喊声吓到,后来也便习惯了。他瞥了眼青年被饭菜塞的鼓鼓囊囊的腮帮子,两条燕尾般分岔的乌黑的眉毛高扬。青年吃得热闹、喊得热闹,让义勇觉得这朴素贫乏的一餐似乎是什么玉盘珍馐。

 

真是个富有活力的人,如果和他一起生活的话,哪怕是粗茶淡饭的日子都会津津有味吧。富冈义勇一边嚼着饭一边出神地想,丝毫没注意脸上粘满了饭粒。

 

青年瞧见义勇发呆,眼中晃过丝柔软的光。他出手用指头蹭掉义勇脸上的饭粒,曲指、似是不经意地在那细腻的肌肤上摩挲了下。惹得义勇回神,两只蓝汪汪的眼睛困惑地望向青年。他注意到那只为自己擦脸的手,面上多了几分窘态。

 

“谢谢。”义勇轻声道,他放下碗筷。从怀里取出叠成四方的帕子,仔细地擦了擦嘴。

 

青年不在意地挥了挥手,爽朗回应:“没事!只是突然注意到,富冈的嘴果然很小啊。”

 

“是吗?”富冈义勇愣了一下。他不是爱美的女子,平日里也没有照镜子的习惯。今日听青年提起才觉得稀奇,难不成这就是自己老吃成花猫脸的缘故?

 

“嗯!”青年用力地点了点头,笑容柔和:“像冬天初生的寒梅一样。一点点红色,绽放在白银般的雪里。啊、这么说来,富冈的皮肤也很白呢,像雪一样!实在是十分相称!”

 

“…谬赞了。不过我是男子,并不在意相貌之事。”富冈义勇客气道。他刚吃饱饭,胃袋沉甸甸的,四肢流窜着饱腹的暖意,整个人宛如一摊软绵绵的糖浆。茶余饭饱之际最易松弛,若是往日,他该对这一番华丽称赞心生惶恐,如今却也坦然接受了:“而且要说这个…你眼如明焰,发如橘火,眉如燕尾。也生得十分好看。”

 

“就像是…”义勇歪了脑袋,皱眉寻着措辞。“像…祭典上的篝火。很耀眼,姐姐以前带我看过。”

 

“…唔姆!被这么夸奖还真是有些不好意思啊!嗯,篝火吗?”青年双颊飞上了些红色,但义勇不确定那会不会是烛火辉映的结果。“以往母亲有孕时曾带我一同看过!”

 

“有孕?”

 

“是的!这是我家的传统!妻子怀孕之时需要连观篝火七天,每次一个时辰,这样所生下的孩子头发便会染上火焰的颜色!在母亲身怀幼弟之时我曾有幸同观!场面热烈至极、令人难以忘怀!”

 

富冈义勇隔着昏昏烛火望着青年,望着他额角似火苗般轻轻摇曳的两缕发簇,即使是在幽暗的柴屋内仍耀眼夺目。原来如此,这是胎中便被赋予的火焰般的灼灼色彩,是灵体尚未成型时便被刻印在魂魄中的印记,这等热度、这等光芒,说是诞生于火焰的神明也不为过。

 

“想必令弟发色一定也有如火焰般闪耀,和你一样。”

 

“哈哈哈的确如此!不过他日后定会成长为比他的兄长更为闪耀的人!”青年大笑道,话锋一转。“富冈呢!你的家人又如何?”

 

我的家人?

 

富冈义勇怔住了,眼前似乎晃过了一片血色。他的心脏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抽搐了下,扯起一阵麻木的钝痛。青年突兀的问话有如一柄锐利尖刀划开了他避之不及的地方,然而在青年热诚的目光里又避无可避。青年并未逼迫他,只是注视着他,耐心而专注地等待义勇开口。

 

“姐姐…我以前有个姐姐。”富冈义勇的嗓子里似乎卡了块石头。“家里父母去世的早,全靠她把我拉扯大。她、她很温柔。”

 

“嗯。”青年点了点头。而义勇则在那温和的注视中获得了勇气,他定了定神,继续回忆、继续叙说——女子柔和温润的面庞从血色中慢慢浮现出来,干净而澄澈,带着温柔的光晕。

 

“她很喜欢红色,梅花捣碎了的那种嫣红色。我以前为她扎辫子的时候,用的发带就是那种红。她最喜欢的和服也是红色的。”富冈义勇的声音越来越轻快,像是摆脱了什么沉重包袱。“不过我家生孩子没有什么特别的传统。以前跟着姐姐冬日里做缝补的时候,她似乎跟我提过,我出生的那天下了好大的雪,大到接产婆都走不过来。她说刚生下来的我特别小,皱巴巴的,她担心坏了,还以为我会死掉。”

 

富冈义勇沉默了,而后苦笑:“…最后反而是我活下来了。姐姐她为了保护我,被鬼袭击了。”

 

深重的悲哀一时让原本热络的气氛变得冷硬,青年垂下了眼睫,默哀片刻,又以昂扬的语调赞道:“真是一位温柔而又坚韧的女子!她一定很爱你,富冈。她肯定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嗯。我会以清剿恶鬼为使命而活,绝不让逝者蒙羞。”富冈义勇皱紧了眉头。

 

“如果恶鬼已灭呢?”

 

“……嗯?”

 

富冈义勇意外地抬头,眼中有万分的讶异不解。然而青年却仿佛不知自己刚刚提了什么爆炸性的问题,一双鸷鸟般的眸子仍专注地盯着他,将他钉在原地,无可遁逃。

 

“如果恶鬼都已除尽,富冈打算怎么活呢?”

 

06

 

炉内的柴火噼里啪啦地烧着,掩过了窗外风雪嘶吼。富冈义勇面前的茶是刚刚好的温度,不烫也不冰,肩上那条略显破旧的毛毯是刚刚好的柔软,不重也不轻。他在过分安逸的气氛里恍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很久都没经历过这样宁静、缓慢又安定的时光了。他的生命从恶鬼出现的那时起便如奔腾不息的长河,为内疚、仇恨和痛苦所滋养,斩杀丑恶、拯救生灵,一刻不歇一刻不停地朝着最终彼岸奔去。他的生命之河或许会在中途便干涸,又或许被高山黄沙所截断,总之不会是轻松自在的结局。

 

我会一直杀鬼、或者被鬼杀掉,这就是我的命运,这是被留下的人所肩负的职责。青年的问题涉及到了义勇生活的盲区,他之前没有空闲、也从未主动思索这样虚妄而不切实际的问题。他毫无疑问地痛恨着鬼,他希望杀尽所有伤人害人的怪物,他渴望着安宁和谐无人哀嚎的夜晚,渴望再无人因恶鬼而失去骨肉同胞,这是他步履不停的原动力。然而另一方面,他又感到无力,在每次因能力不足或迟来一步而看到恐怖悚然的惨剧时,他都再一次地体会到当时失去至亲好友的无力感。他拼命、他不歇、他忙碌,但他深感生命的脆弱和渺小,他能救多少人?能杀多少鬼?救的完吗?杀的尽吗?

 

杀的尽吗?富冈义勇偶尔也质问过自己。但他很快便将这问题抛在脑后了。因为答案毫无意义,无论如何,他会去斩杀鬼,斩杀到生命烛火将灭,斩杀到身毁形消。他所憧憬的璀璨未来或许会到来,但富冈义勇没有信心能看到它。他根本没想过善终的结局。

 

然而青年不是,他要他想。那双仿若红日初生般的如火眼瞳充满着令人安心的坚定,他的问话来得如此稀松平常,好像富冈义勇能够活过浩劫获得幸福是件再合适不过、再自然不过的事了。只是望着那双眼睛,义勇就觉得那些消极虚无的话无从出口,似乎只是说“我活不下来的”便会辜负这闪耀的信任。没办法,他只能试着去幻想,幻想一个没有鬼的世界,幻想一个洋溢着笙歌夜语的人间,他为这样的幻想而欣喜感动,为这五彩斑斓喜气洋洋的世间而喜悦兴奋,然而纵使心中百般雀跃,他却于这番盛景中找不出立足之地。

 

富冈义勇就像是美满幸福的生活拼图中多出来的那一块儿。因为他是有缺陷的,他是块残缺的、破旧的、黯淡的拼图,他没办法把自己融进去那样光明美好的未来里。

 

似乎有什么不见了,是和他配对的拼图不见了吗?

 

“…我不知道。”他低下头讷讷,茫然若失。

 

炉火仍在烧着,屋内仍然温暖,但昏昏欲睡的气氛却散了,染上了令人清醒的哀愁。青年一语不发地坐着,沉默地注视着义勇,嘴唇动了动,似乎要说什么,却又最终抿成了一条线,将未出口的话语咽回去。

 

“嗯……这个问题确实唐突了!”再响起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热烈:“没想好也没关系!时间还很充裕,可以慢慢去想!我也可以给富冈出些主意!”

 

青年的语速变快了,像大雁振翅高飞。他欢喜地跟义勇谈起他对未来的期许,他说倘若迎来没有鬼的盛世,大家就都可以放下长刀,背起行囊,去看看秀丽山河或烟火人间。可以去山间品茗,云下观海,一身轻松地行于灯火通明的闹市,买上些可口又精致的和果子,再于山巅的庙宇里祈福,于盛大的烟火里许愿。

 

“春之樱,夏之海,秋之枫叶,冬之寒梅。这些都是无比美妙的景色!以往忙碌总在深夜,未曾好好欣赏一番月色,现在想想还真是可惜啊!富冈,你要好好活下去,然后好好看看这些!去赏山月,饮山泉,闻山风,去体味世间之美!哈哈哈如果可以的话,堆起秋季的落叶来烤番薯也十分不错!只要掌握好火候,就能够吃到俗世美味!”

 

“等风雪停了。”青年的笑容有着不输暖阳的感染力:“要去好好生活啊,富冈!”

 

07 

 

青年笑语不停,窗外风雪不停,富冈义勇仔细地听着他讲,脑子里却被那一片呼呼的风声搞的混乱。他听着青年对未来的畅想,听着他的愿望、他的期许,不知为何便心烦意乱了起来,好像有块大石头堵在心房。他莫名感受到一阵无可抑制的哀伤,就如同他初次见到青年的时候感觉鼻酸一样。而每次在这种感觉起来的时候,富冈义勇的脑袋似被钢箍一圈圈勒紧,痛得他眼冒金花。

 

春樱。夏海。秋枫。冬梅。山泉。圆月。篝火。烤红薯。

 

这一连串的意象组成了一把密钥,在电光火石间打开了回忆的匣子。青年没有好好欣赏过月色吗?好像是,好像不是,义勇还记得挂在屋檐上的圆月和走廊上的凉茶,某人模糊的笑颜融在婆娑的紫藤花影里,而下一秒这景色便成为了烧红天际的晚霞与临别珍重的嘱托,霞光万顷、微风徜徉,火纹羽织飘起,像不再回头的孤雁,一路飞往义勇去不到的地方。

 

风雪、柴房、守林人。奇特的熟稔。诸多回忆翻涌而来时,富冈义勇总算想起来了初见时的情景,他从未自我介绍过,青年却直呼了他的姓氏。

 

为什么当时没注意到?为什么会忽视这么重要的事情?

 

富冈义勇这个胆小鬼,他总是重蹈覆辙。雪白羽织下掩映的龟纹,净白羽织飞舞上的火纹,他一个都没抓住。他想起来漆黑的鎹鸦落在肩上,带来令人心碎的消息,想起他随着送葬的队伍,看着黄土撒在那人棺上。奇怪的是,他那时并不觉得痛,似乎隔着一层玻璃罩,茫然又麻木地望着这一切发生。噩耗来的太突然了,让他没有反应的机会,柱合训练、主公牺牲、无限城战、斩杀无惨,一切都来的太快了,他一步不停地奔走,似乎直到闯入这个小屋才真正地歇下,才有时间好好去感受那份疼痛。真实的、活生生的、摆在他眼前的疼痛。

 

好好生活,青年这么说。那么青年呢,他不该好好生活吗?

 

窗外的风声愈发地旺盛,狂风几近于嘶吼般地拍打着紧闭的门窗,惹得这座狭小的柴屋似乎都惊惧地震颤起来。连青年都被吓了一跳,他止了声,望向富冈义勇,风霜再次爬上了被烟火暖化的男人的双眼,温泉般的眸子此刻变成了深不可测的寒潭。

 

义勇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青年,唇瓣微启:“你希望风雪停吗?”

 

08

 

炼狱杏寿郎一生为人正派直爽,鲜少犹豫。行动通常快于言语,他有着独特的思考能力,能以直线来触达本质,然后立刻解决事端。这也是他在无限列车上在与灶门炭治郎交谈的方式,不清楚火之呼吸就是不清楚,再聊下去只是耽误时间,所以他才那么果决地停止了这段讨论。或许在旁人眼里这思维方法过于跳跃,但炼狱知道,这本能般的果断与敏锐却无数次在危机中救过自己,也救过他人。

 

但这次,在面对那双寒冬似的双眸时,他犹豫了。

 

他应该是熟悉这种温度的,富冈义勇的眼睛大部分时间都是这种寒意彻骨的温度。他俩初次合作出任务的时候,他就见识过这双眼的冰冷决绝,彻夜的战斗结束,橘红的朝阳落在那人脸庞和羽织上,将恶鬼的污血统统蒸干。然而那双眼睛却像千年积雪的山峰,冷酷、沉默又压抑,仿佛烈阳也无法穿透。

 

还真是如同父亲曾经评价的那般,眼睛里似乎结着冰。炼狱杏寿郎私下感叹道。

 

作为原始呼吸中从未中断的两脉呼吸法的传人,炎柱与水柱历代而来便为鬼杀队终年不变的中流砥柱。他曾在家中遗留的历任家主的记录里或多或少看到水呼传者的描述,里面不乏炎水两派呼吸法相辅相成、合力杀鬼的范例。炎善攻,水善守,二者配合起来可谓天衣无缝、威力百增。炼狱杏寿郎那时年轻气盛,对刀法武艺怀着无限热情,他不禁好奇自己未来的那位水呼同僚将是如何,也对他们二人的合作搭档期待有加。

 

富冈义勇没有辜负这种期待,他刀法流利优美,似垂练千里,似海龙呼啸,他在无数次目睹过后都经不住赞叹对方武技之精湛。然而,那双结了冰的眼睛却屡次将他共练武技的邀约拒之门外。伊黑小芭内听说了这事后满是愤懑,阴阳怪气地抱怨那位“与人不同”的水柱大人觉得自己就是孤胆英雄,单打独斗就够了,不屑搭理他们这些所谓的同伴。

 

然而炼狱杏寿郎并不赞同这观点,或许是继承了母亲的细腻敏感,他感觉富冈义勇回避的身影里带着一股他无从忽视的气息,一种焦虑与哀恸混杂在一起的气息。炼狱杏寿郎曾在他缺乏剑术天赋的小弟感受过这种气息。

 

那是一种为自己的梦想付出了卓绝努力,却最终仍然无法达成的不甘与痛苦。

 

炼狱杏寿郎一边感叹于对方刀法之精湛绝伦,一边又在富冈义勇孤身伫立的背影上隐隐看出当初小弟练刀的影子。富冈义勇提刀斩鬼时肃穆而沉默,好像他在一条无望的、看不见尽头的道路上蹒跚向前,永无终止。

 

某次因鎹鸦消息传报有误,他们没能及时赶到,恶鬼化作飞灰时也留下了一屋家小的凄惨尸体。富冈义勇在简陋的坟前久久伫立,炼狱杏寿郎则站在他身旁,余光瞟到了对方的神情。两条竹刀削成的细眉拧在一起,咬紧的唇和悲伤的眼里荡着那股气息,那股自责、不甘又痛苦的气息,他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千寿郎因天赋不足无法成为鬼杀队员而哭着向自己道歉。他甚至想要拍拍这位同僚的后背,告诉他“这不是你的错”。

 

这错觉让炼狱杏寿郎感到困惑。小弟因天赋不够而无缘梦想,这才不甘和自责,他被天赋限制住了成为武士的脚步。那么富冈义勇呢?他总是独来独往,从不与人切磋合作,鬼杀队队员对他都是知之甚少,唯一与他关系较亲密些的是蝶屋的那位医生,缘于这人经常伤病未愈就擅自逃离去巡视辖区。面对炼狱的打探,娇小的毒使面上的微笑难得有些绷不住,给了个咬牙切齿的回复:

 

“他呀。”胡蝶忍叹气:“是个一根筋的笨蛋喔。”

 

在又一次合作练习的邀约被拒后,炼狱杏寿郎丝毫没有热情被打击的迹象。他已经可以肯定富冈义勇的拒绝并不是出于高傲,而是出于一种他不太理解的、和以前的千寿郎所相似的不甘。富冈义勇的刀法称得上至臻至美,但他却被某种东西拖住了脚步。炼狱杏寿郎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可以肯定这人的天赋和武才被困在了那里面,而这是很可惜的一件事。他很想帮助这位同僚摆脱那束缚,让义勇融入到团队之中,这样的话,鬼杀队的战力肯定也将更上一楼。

 

然后,还有私心。

 

炼狱杏寿郎目睹了富冈义勇运用五之型的场面,用以斩下一名刚刚变成鬼而向他索求“痛快结束”的少年的头。年轻的水柱动作极尽轻柔,在那名少年鬼化灰之时以注视表示哀悼。

 

何等的温柔啊,炼狱不禁感叹。那双青金石般的蓝色眼眸,即使结着冰雪,也掩盖不了底下脉脉暖流。

 

若是那冰化了,会是什么样呢?

 

炼狱杏寿郎想要知道。

 

他记起胡蝶忍“请富冈先生去吃鲑大根可能会有意外收获”的建议,整顿精神,向伫立在不远处等待他的孤单身影,阔步走去。

 

09

 

你希望风雪停吗?

 

炼狱杏寿郎一时间居然答不上来。

 

他移开视线,盯了会儿桌面上已凉的茶,又望了下被风雪撼动的柴窗。最终还是将目光放在义勇的身上,释然道:“嗯,我很希望它停下。这样你才能回去。”

 

富冈义勇默然。

 

房里的声音,只剩下风雪呼啸、木柴燃烧与两人轻不可闻的呼吸。

 

炼狱继续问他:“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就在刚刚。你说到烤红薯,突然想起来了很多。”

 

“唔姆,烤红薯吗!我还以为会是篝火呢!”

 

“因为你很喜欢吃烤红薯。”义勇顿了顿,“你之前很少谈家里的事,所以我并不知道篝火。”

 

“嗯!这么说来,富冈也甚少谈及家人。还真是遗憾啊,我应该再找你多聊聊天的!”炼狱感慨道,又重复了一遍:“真是遗憾啊。”

 

“并不是你的错,那时候实在太过忙碌了。”义勇平静地回道。“这次能和你聊这么多,我很开心。”

 

“我也是!能够了解到富冈有一位如此温柔坚韧的姐姐实在是大为感动!不过,能够再次见到富冈也已经足够使我惊喜了!虽然你不记得我了还真是吓一大跳,本来刚见面我就打算……”炼狱猛地刹住话头,脸上难得出现了犹疑之色。

 

他悄悄向对面投去探究的目光,似乎在拘谨地考虑着接下来的话会不会吓到义勇。他讲话行事向来直白爽利,此刻却如鲠在喉、口干舌燥,心中酝酿的情愫如一坛封存的酒,叫人分不清是穿肠毒还是迷情药。实在是荒唐,他现在不过是一缕精神,却仍感到紧张惶恐,怕出口的词句将会摧毁某些他和对面的人一同经营的,美好又脆弱的回忆。

 

然而如果现在不说,以后就再无机会了。

 

“富冈。”炼狱重整旗鼓,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让声音饱满洪亮:“你还记不记得我当时说过的,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去做……?!”

 

炼狱的领口被人粗暴地拽了过去,他赶不及眨眼,施暴者纤长卷翘的睫毛似乎要就此扎在他的眼球上。富冈义勇那张继承了长姐的俊秀脸庞此刻放大在他眼前,似乎以铅勾勒的上挑眉和半阖的凤眼就在咫尺处。青年一时屏了呼吸,高度紧张的神经被义勇的突袭搞成了浆糊,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往面颊上涌,烧得通红发烫。

 

这使得唇上的触感愈加的清晰,义勇的唇和他对比起来很凉,像初春刚刚解冻的清泉水,簌簌地洒在他唇上,涌进嘴巴,滑入喉咙。虽没经验,他也下意识地扶上了那枚黑色脑袋,感受着同样如水般的柔软发丝从指间穿过,无师自通地啃咬、吮吸,直到两人都呼哧呼哧喘着气停下。昏暗的灯光里,富冈义勇的唇还带着水色,眼里也含着水汽,那双蓝眼睛藏了太多太多的情感,像是冰封的海出现裂缝,汹涌的海水争先恐后地从里面挤出来。

 

他们刚刚接吻了,这本是令人欣喜的事。杏寿郎和义勇的面上都带着未褪去的兴奋潮红,他们的确在欣喜,义勇甚至勾起了嘴角,极少见、极少见地露出了一个微笑。

 

若是那冰化了会是什么样呢?

 

山笑う。

 

春雪消融,山花烂漫。

 

冰雪化成的暖流一路滋养着嫩芽和繁花,山峦在明媚地微笑。

 

“下辈子吧。”义勇努力扬起嘴角,但声音开始发抖:“拜托了,下辈子再跟我讲吧。我会去找你的,我一定会。”

 

他们相遇太迟,相处太短,离别太仓促。他俩都没能好好地说过再见,而富冈义勇也不愿意说再见,炼狱杏寿郎说他会回来,他有重要的事去做,那富冈义勇就愿意等。今生、来生,他都会等。古人说,言语是有力量的,是会形成束缚的。如果炼狱杏寿郎的承诺还不够把他们绑在一起,那就再加上富冈义勇的承诺。这样总会实现了吧?

 

“我们约好了。”富冈义勇握住了炼狱杏寿郎的手。“这次,谁都不要失约了。炼狱。”

 

09

 

富冈义勇醒来以后,在炼狱一家搬走前去探访了他们。在快要搬空的厅堂里,他第一次为那位亡故男子送上了传递哀思的糕点,整整齐齐地排成塔状。他望着那黑白的肖像,上面的男子笑容明朗,让他恍惚想起昏迷期间做的那个漫长的梦,还有梦的结尾的那枚火热的吻。想到这里,他有点害臊,搞不懂自己在梦里怎么能那么大胆莽撞。

 

不过他并不后悔。

 

“您就是前任水柱吧?大哥以前总提起您呢。”与杏寿郎面容相似的男孩儿为义勇沏了杯茶,随他一同跪坐下来,望着黑白照上的长兄。“您来看他,他一定很开心。”

 

富冈义勇浅啜了口茶,温度恰好、滋味恰好,如杏寿郎所提的一样。他的弟弟虽武艺略平庸,但在家政生活方面却是无比能干,比他强得多。

 

能够再次见到富冈也已经足够使我惊喜了!

 

富冈义勇凝视着照片上的微笑,嘴角也勾起一抹笑。他自信又安稳,仿佛下定论一般地轻声道:

 

“嗯,他一定很开心。”

 

 

评论(18)

热度(146)

  1. 共20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